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肖夏 重慶報道
今年爆紅的中式精釀“信陽”，突然被當地協會“踩剎車”。
12月1日，信陽市茶葉協會發文，稱近期市場及網路平臺上銷售顯著標識為“信陽毛尖”中式精釀啤酒等多類產品，產地遍佈多個省市，品質良莠不齊，嚴重侵犯“信陽毛尖”商標權，對此協會要求在2024年12月31日前所有“信陽毛尖”茶啤酒生產及銷售企業應完成整改，不得將“信陽毛尖”字樣作為產品名稱等進行商標性使用。
“2025年1月1日起繼續發生侵權行為的，信陽市茶葉協會將向各侵權地市場監管部門投訴。情節嚴重的，將依法向侵權地人民法院提起侵權訴訟，追究侵權主體法律責任。”信陽市茶葉協會在公告中表示。
這一表態引起了啤酒圈震動——火了還不到半年的“信陽毛尖啤酒”，以後不能用了？
12月12日，河南知名啤酒企業金星啤酒集團（後稱金星啤酒）召開新聞釋出會，金星啤酒集團副董事長、總經理張峰在會上透露，今年9月金星啤酒與信陽市茶葉協會簽署了一年的品牌授權，並支付了5萬元品牌管理費，信陽茶葉協會單方面提前終止授權，違反契約精神，已經給金星啤酒造成了近千萬元的損失。
金星啤酒方面表示，將提起訴訟確認信陽市茶葉協會的解除行為無效，保留追究其違約及賠償責任的權利，並表示如未能妥善解決，將考慮永久關停金星集團信陽啤酒公司。
金星啤酒今年8月推出了“信陽毛尖啤酒”，主打加入了信陽毛尖的中式精釀，上市後很快成為爆款，引發了行業效仿，市面上出現了大批類似的“信陽毛尖啤酒”。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從金星啤酒方面瞭解到，信陽市茶葉協會方面在發出整改公告並向金星啤酒發出調整授權函之前，並未與金星啤酒方面進行過溝通，也未提前通知，並表示金星方面所支付的品牌管理費也是依據協會方面的標準而來。
就金星啤酒的主張，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多次聯絡信陽市茶葉協會及信陽市茶葉協會秘書長張久謙希望瞭解反饋，未能接通電話，傳送的採訪問題也未獲回覆。
問題可能從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瞭解到，信陽市茶葉協會是“信陽毛尖”這一地理保護標誌的註冊人，但其註冊的是30類“茶葉代用品、茶”的商標，並無酒類產品的商標權。與此同時，近期已有其他企業看上了“信陽毛尖啤酒”爆紅的影響力，申請註冊“信陽毛尖”酒類商標。
“信陽毛尖啤酒”是今年啤酒圈異軍突起的爆款。
今年8月，河南當地啤酒大廠金星啤酒推出了首款中式精釀啤酒“金星信陽毛尖中式精釀啤酒”，產品選用十大名茶之一的“信陽毛尖”，號稱茶香、酒香、麥香融合，打造濃郁中國韻味。
儘管上市至今還不到半年，信陽毛尖啤酒已經成為金星啤酒的爆款產品。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查詢注意到，金星啤酒在各個平臺的官方旗艦店，銷量第一的都是其生產的“信陽毛尖中式精釀啤酒”。該產品在淘寶金星啤酒旗艦店的頁面顯示銷量超過6萬瓶，抖音平臺銷量近4萬瓶，在京東平臺有超過2萬條買家評論。
這款產品的酒精度為4.1%，在啤酒中屬於中等。不過網上出現的不少段子，如“喝了包能睡好覺”“喝完居然斷片三個小時”“喝完我家物件直撒嬌”，勾起了不少消費者買來一嘗究竟，進一步帶動其破圈。
（“信陽毛尖中式精釀”是金星啤酒各平臺賣得最好的一款產品，）
此後金星啤酒也推出了龍井綠茶、茉莉花茶、蜜桃烏龍等其他口味的中式精釀茶啤。在上個月的雙十一大促期間，金星啤酒旗艦店超越其他各大啤酒巨頭，成為抖音“雙11”好物節啤酒類店鋪銷售額排行榜第一名，其茶啤系列也成為啤酒類銷售榜第一。
很快，市面上湧現了一大批的“信陽毛尖啤酒”產品。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在各線上平臺查詢就發現，至少有二三十家不同企業生產的“信陽毛尖啤酒”，當中既包括文新、聖羅娜、潮客熊貓、嶗大師、鮮斧等有企業註冊名稱或企自有商標的，也有一些產品無明確的品牌標識。
不過即便是一些無明確品牌標識的“信陽毛尖”啤酒，也強調其“信陽毛尖啤酒”有茶協認證。比如信陽一家茶企委託第三方生產的“信陽毛尖啤酒”，在網店銷售頁面就曬出了信陽茶葉協會的授權書。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以消費者身份諮詢時客服就保證，產品雖然是山東德州生產，“保質保量”。
在所有產品當中，信陽文新茶葉有限公司（下稱文新茶葉）委託第三方生產的“文新信陽毛尖啤酒”，也是市面上銷量很高的一款。金星啤酒也採用了文新茶葉提供的信陽毛尖茶原料。
受到“信陽毛尖啤酒”風靡啟發，全國各地酒企也紛紛推出了以當地茶葉為原料的中式茶啤精釀。比如在重慶，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最近就發現市面上有以重慶本地知名茶葉“永川秀芽”為賣點的類似茶啤。
金星啤酒、文新茶葉都強調，其生產“信陽毛尖啤酒”獲得了信陽市茶葉協會授權。2001年，信陽市茶葉協會作為註冊人，申請註冊了“信陽毛尖”商標。
金星啤酒方面人士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介紹，今年9月金星啤酒獲得了信陽市茶葉協會的授權金星啤酒使用信陽毛尖證明商標標識的函件，授權使用時間從今年9月3日開始，為期一年。
檔案中信陽市茶葉協會提到，稱金星啤酒與文新茶葉共同開發的“文新信陽毛尖”和“金星信陽毛尖”中式精釀啤酒，用到的文新茶葉提供的信陽毛尖茶原料來自原產地，根據信陽市茶葉協會印發的有關管理辦法，符合“信陽毛尖”證明商標及相關標識有關要求，准許在該產品包裝上印製使用。金星啤酒和文新茶葉的授權期均為一年。
但在12月1日，信陽市茶葉協會發出關於維護信陽毛尖合法權益的公告，要求2024年12月31日前，所有“信陽毛尖”茶啤酒生產及銷售企業應完成整改，不得將“信陽毛尖”字樣作為產品名稱等進行商標性使用。
“‘信陽毛尖’是地理標誌保護產品和地理標誌證明商標，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地理標誌產品保護辦法》《集體商標、證明商標註冊和管理規定》《信陽市信陽毛尖茶保護條例》《信陽毛尖證明商標管理規則》等相關法律法規規定，任何‘茶啤酒’ 等非信陽毛尖茶品類產品生產銷售宣傳中商標性使用‘信陽毛尖’字樣行為，均屬於侵犯‘信陽毛尖’商標權。”信陽市茶葉協會稱。
一開始，包括金星啤酒在內的頭部企業認為，這是協會為了整治市面上的無品牌、無授權的茶啤產品，對於規範市場秩序是有利的。
但很快在12月5日，金星啤酒也收到了信陽市茶葉協會的來函，稱之前出具給金星啤酒的授權函有效期調整至2024年12月31日止。也就是說，金星啤酒從明年開始，也不能在其產品標識中使用“信陽毛尖”商標。
在12月12日的釋出會上，金星啤酒集團副董事長、總經理張峰向媒體出具了信陽市茶葉協會的授權函以及金星啤酒向協會支付5萬元品牌管理費的相關證明。
“信陽市茶葉協會在授權期內單方面要求我公司停止使用，嚴重違反了契約精神及誠信原則。”金星啤酒方面在宣告中表示。
按照信陽市茶葉協會的說法，其要求整頓市面上相關茶啤產品的決定，是為維護信陽毛尖品牌聲譽、整治市場亂象、促進信陽毛尖茶葉發展。
金星啤酒方面人士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指出，今年僅僅從9月到11月三個月時間，金星啤酒就向三家信陽茶企採購了將近9萬斤信陽毛尖，“我們的茶啤產品其實也是帶動信陽當地茶葉產業發展的，普通茶葉銷售如果不是團體採購，根本達不到這個量。”
根據金星啤酒的宣告，金星啤酒三個月內共採購了89932斤信陽毛尖茶葉，茶啤系列產品上繳稅金2850萬元。
金星啤酒稱，信陽市茶葉協會的相關做法，已經給其造成了近千萬元的經濟損失。
“新產品上市本身就有很多前期投入，包括渠道建設費、品牌營銷費等等，這些我們都是有舉證材料的。”金星啤酒方面人士對記者表示。
信陽市茶葉協會調整授權的做法，是否涉及單方面違約？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查詢國家智慧財產權局中國商標網注意到，2001年信陽市茶葉協會作為註冊人申請註冊了“信陽毛尖”商標，商標型別為“證明（地理標誌）”，商品/服務範圍為“茶葉代用品；茶”，商標國際分類為30。
信陽市茶葉協會於2022年提出了商標續展申請。目前“信陽毛尖”的30類商標專用權期限到2033年03月13日。
但信陽市茶葉協會申請註冊的“信陽毛尖”商標並不涉及酒類產品。啤酒屬於國際商標分類的32類，白酒等烈酒屬於國際商標分類的33類。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查詢注意到，今年10月和11月，信陽市葆鴻酒業有限公司申請註冊32類“信陽毛尖”商標，信陽榮耀酒業有限公司申請註冊33類“信陽毛尖”商標，目前兩者均處於“等待實質審查”階段。
這意味著，信陽市茶葉協會出具的授權函，屬於超範圍授權。
段和段律師事務所智慧財產權部合夥人、律師劉春泉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表示，如果“信陽毛尖”是屬於普通商標，那麼信陽市茶葉協會的商標權主張只侷限於茶葉類別，並不能用於其他類別產品，如果“信陽毛尖”被認定為馳名商標，則構成跨類別保護，馳名商標的所有人可主張其他類別如酒類產品也不能未經授權對“信陽毛尖”進行商標性使用。
與信陽毛尖有關的馳名商標，並不在信陽市茶葉協會手上。
信陽當地媒體曾報道，河南信陽五雲茶葉集團有限公司的“龍潭牌”信陽毛尖早在2008年就被認定為中國馳名商標。2012年該企業獲准更名為河南信陽毛尖集團有限公司，成為國內少數以茶葉產品命名的法人企業之一。不過當時這一更名決定也引起了爭議。當地不少茶企認為信陽毛尖是公共資源，不應一家獨佔。
既然如此，信陽市茶葉協會超範圍授權後又調整授權期限的做法，是否屬於違約？
金星啤酒方面就在宣告中提出異議：信陽市茶葉協會出具授權函並收取品牌管理費時，是否知曉何為侵權？給金星啤酒造成的經濟損失該如何解決？
有律師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指出，既然信陽市茶葉協會作為“信陽毛尖”商標註冊人已經向金星啤酒出具了蓋章的商標授權函，那對雙方就都有約束力，企業是能夠以違約為由去起訴協會要求索賠的。
北京市華城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陳濤認為，信陽市茶葉協會作為“信陽毛尖”這一地理標誌證明商標的權利人，其理應更加了解地理標誌證明商標的權利範圍及使用方式，但並未告知金星啤酒，在簽訂商標許可合同時至少存在締約過失責任，金星啤酒基於合同約定，在前期已經投入了大量資金，如採購原料、廣告宣發等費用，對此產生的損失應當向信陽市茶葉協會主張賠償。
劉春泉認為，金星啤酒有向信陽市茶葉協會提起索賠的權利，但對於雙方而言一種可能更平和的解決方式是，金星啤酒繼續正常使用“信陽毛尖”商標至明年授權使用期結束，之後信陽市茶葉協會再決定是否繼續授權或與金星啤酒重新商討品牌管理費用。
對於雙方重新商討品牌管理費用的可能性，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也向信陽市茶葉協會秘書長張久謙傳送了採訪問題並多次電話聯絡，但截至發稿未能獲得回應。
“沒火的時候沒人關注，隨便用，一旦火了有利益了，那就有了爭端，各種義正言辭的都出來了。”一位河南當地人士評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