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眼》出品
文｜呂銀玲 編輯｜文驊
核心提示：
1 天津永濠奧迪、紅旗、本田三大品牌4S店暴雷，《風暴眼》獲悉，永濠集團所言的抽貸銀行，疑似平安銀行。在風險爆發時，包括平安、招商等多家銀行已實施緊急措施，透過直接從4S店拖車保全資產，與車主們上演了持續多日的“搶車大戰”。
2 早在閉店風波爆發之前，銀行和4S店就已經暗中博弈許久，《風暴眼》瞭解到，平安銀行在評估風險後，和永濠集團斷掉了此前的合作關係，後續車輛也無法正常交付，永濠暴雷前2天，平安銀行就已拖走部分車輛。
3 有車主表示，全款用來買車的錢給了4S店，但無法贖回抵押的合格證提車。有已經提車的奧迪車主表示，還有保養儲蓄金沒有用完，已經被永濠集團清除餘額記錄。汽車經銷商合格證抵押模式暴露弊端。
4 律師表示，如果合同中明確約定在債務人拖欠還款等情形時銀行有權拖車，則銀行可以透過這種方式迫使債務人還款，否則銀行沒有權利直接拖車。
繼廣匯汽車暴雷之後，天津最大的一家奧迪4S店也閉店了，與該店前後腳關門的還有永濠紅旗、永濠東風本田4S店。
和之前的汽車暴雷不同，這一次車主不僅要面對人去樓空的場景，還不得不捲入汽車經銷商和銀行之間的債權債務糾葛之中——他們緊緊抱團，在銀行趁黑夜偷偷強行拖車時，主動出擊，上演了一次次圍追堵截，從拖車隊伍中“扣下”車輛。
在保護自己的資產上，他們不相信任何一方，也不想最終錢車兩空。天津永濠集團的突然閉店，也暴露了燃油車經銷商抵押融資模式的脆弱，尤其在燃油車價格和銷售雙雙下滑時，崩塌的危險猶如風暴，正在步步逼近傳統經銷商。
儘管此次涉事的經銷商——天津永濠集團緊急釋出宣告，聲稱銀行抽貸導致資金鍊斷裂，但是諸多疑點仍然未明。《風暴眼》瞭解到，永濠集團所言的抽貸銀行，疑似平安銀行。在風險爆發時，包括平安、招商等多家銀行已實施緊急措施，透過直接從4S店拖車保全資產，但部分銀行行為遭到車主的“堵截”，未能成功。
至於風暴中心的永濠集團，似乎也處於“失控”狀態。《風暴眼》聯絡到永濠集團員工，對方表示自己也聯絡不上領導了。“現在辦公地已經鎖了，從上週五開始我們就進不去公司了。好幾個月拿不到工資，我們已經辦退工，在走仲裁程式。”
01
徹夜輪班看守，多方陷搶車大戰
11月15日凌晨，位於天津南開區黃河道的永濠集團本田4S店的庭院裡，沉悶的汽車啟動聲不時響起，一輛輛嶄新的本田汽車，緩緩開出大院，駛上道路右側車道停好的平板拖車上。
因為不想聲張，儘管庭院內光線很微弱，但是沒有一輛車開燈。這不是銀行第一次深夜“悄聲運車”了。早在兩天前，永濠集團位於中北鎮的奧迪4S店，就因為銀行一夜搬空了奧迪展車，在奧迪車主群炸開了。
無論是否已經提車，車主們都陷入恐慌，擔心經銷商跑路，時刻緊盯著永濠另外兩家品牌店的動態。奧迪車主王雙瑜非常氣憤，他雖然幾個月前已經提車，但新車保養的權益還沒使用完。
王雙瑜幾乎每天都會在夜裡巡視其他兩家品牌店。11月15日凌晨剛過，他驅車來到這處永濠本田4S店時，目睹了上述一幕，用手機拍攝了影片，並將之發到各個群裡和社交平臺上，呼叫更多車友前來保護自己的車。
在等待支援的過程中，王雙瑜看見兩輛板車共裝載大約16輛本田轎車，啟動離開了。剩下的三輛平板車也開始裝載。沒多久，看到訊息的幾個奧迪車主趕了過來，開車堵住了4S店大院的門口。
王雙瑜看到，有人拎著一袋紅色的車鑰匙，分發給板車司機，由司機將轎車開走。他了解到對方是銀行工作人員，但是後者並沒有透露自己來自哪家銀行。
凌晨1點，本田準車主肖悅在社交平臺看見王雙瑜發的影片，趕緊套上外套，驅車半小時就趕到了現場。他剛購買的本田汽車，還沒提車，現場阻攔“拖車”時，他激動地對銀行人員喊道：“我已經交完全款了，不能拉走！”
不一會兒，警察到場，將聚集的人群遣散，銀行的拖車隊伍也陸續離開。但肖悅還是不放心，守在大門口的車裡睡了一宿。
至此，天津永濠旗下三家汽車4S店，均遭遇了銀行拖車。天津市西青區卉康道的永濠紅旗4S店，激戰甚至更猛烈。多位車主告訴《風暴眼》，11月9日在紅旗4S店拖車的是平安銀行。
由於風險的蔓延，兩天後，招商銀行也在深夜來到紅旗4S店試圖拖車，直接被三四十個車主堵在了院裡。隨後幾天，這裡上演了銀行、車主、4S店人員相互盯梢的劇情，每天各方都派人日夜輪班在現場，生怕汽車被別人拖走。
“他們維護自己的利益我能理解，但我們消費者也都出錢了，憑什麼讓他拿走？”一名紅旗車主對《風暴眼》說。他提到，永濠暴雷之後，奧迪的維權車主已經有2000人左右，紅旗車主相對少一些，目前沒有提走車的大約有23人，車被堵在4s店門口的有11輛，很多人交了全款11-13萬元不等。
02
永濠奧迪、紅旗等車抵押給平安銀行多地分行
汽車經銷商的困境敘事在當下已不新鮮。但值得關注的是，從暴雷之初，永濠集團就多次強調如今的困境似乎“另有隱情”。
在11月12日暴雷後一週，永濠集團在官方賬號裡釋出了一則回應宣告，稱“近期遭遇了合作多年的某銀行突然抽回貸款的嚴重衝擊，資金鍊因此斷裂”。在當前的企業經營生態下，銀行的突然抽貸，對任何一家企業而言，幾乎都是致命的。
永濠集團並未披露具體的抽貸銀行名稱，不過《風暴眼》從一位接近金融機構知情人士處瞭解到，平安銀行在評估風險後，和永濠集團斷掉了此前的合作關係，後續車輛也無法正常交付。此後招商銀行雖然與永濠的合作還沒有到期，但在資金鍊問題的苗頭下，也有了試圖拖車的舉動。
關於銀行抽貸具體情況，《風暴眼》透過多種方式聯絡永濠集團相關負責人進行核實，但集團官網電話已成空號，多名員工在接到電話後迅速結束通話。此外，《風暴眼》透過多種方式聯絡平安銀行相關方面，截至發稿暫未獲得回應。
不過，永濠集團將汽車資產抵押給包括平安銀行、招商銀行、中信銀行在內的多家銀行，則有跡可循。
《風暴眼》從動產融資統一登記公示系統查詢到，永濠集團旗下天津市永濠奧達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下稱“永濠奧達”）將價值1.5億動產浮動抵押給大連分行，抵押物為永濠奧達在平安銀行融資的現有及將有的所有全部奧迪品牌汽車，履行期限從2021年到2028年，近7年。
平安銀行是永濠集團多年的合作伙伴。天眼查顯示，從2015年起，永濠奧達就多次向平安銀行天津分行進行抵押。2018年12月，永濠奧達也曾有一筆4286萬元的抵押貸款記錄，將公司現有及將有的88輛汽車抵押在了平安銀行天津分行。
已經被平安銀行拖車的紅旗品牌也一樣。動產融資統一登記公示系統2023年1月的登記資訊顯示，天津市永濠紅旗汽車銷售服務有限公司（下稱“永濠紅旗”）將價值1.5億元的動產浮動抵押給平安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大連分行，抵押物為永濠紅旗在平安銀行融資的現有及將有的所有紅旗品牌汽車。履行期限到2027年底。
隨後，在2024年2月，永濠紅旗將共計4000萬的財產抵押給長春分行，抵押物同樣是店內的全新商品車，時間週期1年。
此外，《風暴眼》還查詢到，天津市永濠汽車銷售有限公司（下稱“永濠汽車銷售公司”）於2023年12月將生產裝置、原材料、半成品、產品抵押給武漢分行。抵押物為“現在所有和將來所有的，位於天津市永濠汽車銷售有限公司自有、租賃或使用的倉庫中及二網銷售點內的，由中信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武漢分行融資採購的未上牌東風本田品牌的新車，價值不低於人民幣12000萬元。”
除了車輛抵押之外，《風暴眼》從愛企檢視到，永濠集團有大量股權處於出質狀態，其中，2020年11月26日，永濠集團董事長王學軍將1.15億元的股權出質給中信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天津分行，2022年4月22日，股東王菲將450萬元的股權出質給中信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天津分行。
03
4S店融資模式暴露風險
事實上，將汽車“合格證”抵押給銀行，然後藉助銀行貸款買車銷售的模式本不罕見，但近兩年來，隨著行業表現低迷，其暴露的風險也似乎越來越多。
一位從事汽車經銷多年的業內人士對《風暴眼》表示，“現在市面上大部分4S店都是以融資方式向廠家購車，從銀行貸款把車買回來，把合格證抵押在銀行，正常情況下，4S店銷售車輛後，需要把車款打給銀行，就可以拿到合格證。”他說，“但如果店面經營狀況不好，缺少現金流，有些品牌銷售時可能會倒掛，比如20萬的車子只賣16萬，那麼贖證的時候還要再補4萬元。賣十輛車，就是40萬，這些都要4S店墊款。”
上述業內人士表示，這樣的模式之所以形成，是因為汽車經銷需要大量資金投入。“包括此前暴雷的廣匯汽車，還有一些其他品牌，前幾年汽車市場比較好的時候，它們都比較賺錢，擴大經營規模，店面也很多。但是這幾年市場不好了，很多店出現虧損，導致資金鍊斷裂的情況。
隨著中國自主品牌汽車和新能源車的崛起，合資車的市場佔比正急劇萎縮，上牌資料顯示，2024年前10月，奧迪在中國市場銷量達48.62萬輛，較上年52.58萬輛下降7.5%。合資車經銷商也面臨著越來越重的壓力，不得不“降價保量”。
就在11月初，一封自稱面臨破產的奧迪經銷商的信件把這種困境擺上了檯面。信件以德文書寫，大意為自己已經半年沒有訂購汽車，也沒有錢從銀行贖回車輛登記證，房子已經抵押，銀行不再給自己貸款，每天都無法入睡。
雖然外界並不清楚是誰寫了這封信，但廣匯汽車、天津永濠集團的接連暴雷，似乎正在向業界發出一個訊號，傳統汽車經銷商的倒閉風潮正在形成。
那麼，在汽車經銷商這種抵押模式下，一旦4S店資金鍊斷裂，銀行是否有權拖車？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規定，動產抵押後，在正常經營活動中，如果買受人已經支付了合理的價款並取得了抵押的財產，那麼抵押權人無法對抗這樣的買受人。
一般來說，車主作為無過錯的第三方，會受到法律保護。不過，在法律實操中情況也很複雜。雲南陳學東律師事務所汽車法律服務部專職律師劉鑽對《風暴眼》表示，其中涉及到不同的法律關係，例如，銀行與4S店可能涉及抵押、合作關係，4S店與車主涉及買賣合同等法律關係。從車主、銀行、4S店各自角度出發，因涉及車輛所有權、抵押權等權利的交織，各方爭議極大，比較複雜，導致現實中這類官司的判決結果不盡相同。遇到車輛買賣、抵押糾紛還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針對銀行拖車行為，劉鑽表示，具體要看合同，如果合同中明確約定了在債務人拖欠還款等情形時銀行有權拖車，則銀行可以透過這種方式迫使債務人還款，否則銀行沒有權利直接拖車。銀行維權可以透過法律途徑，如向法院申請保全、起訴等辦法及時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
如今，大量車主仍每天在4S店外徘徊，他們心中仍有很多問題沒有解開。“車主交給4S店的購車款，究竟去了哪裡？”“如果永濠沒有跑路，那麼為什麼我在永濠奧達公眾號裡額外充值的保養儲蓄金，突然被刪除了記錄？”王雙瑜們期待著一個答案。
（文中王雙瑜、肖悅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