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的人生
提前透支的人生
或許只有一線之隔
01
小麥深深撥出一口氣，然後從 300 米高的寫字樓走出來，向我招招手。
這兩個月，小麥不停穿梭在廣州不同的寫字樓。目標是“一份待遇中等無所謂，但一定要雙休！”的工作。
最後他還是妥協了——朝九晚五、大小周、試用期工資 3500 元。
“沒辦法，還有兩週學校就要我們搬走了，再不找好工作租到房子，我怕不是要睡大街？”
小麥是比我小兩屆的大學師弟，最近我們又熟絡了起來。上一次他找我，問有沒有內推機會，而這一次是推租房中介。
“你怎麼現在才找房子？”
“這不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嘛。工作可以妥協，但生活不能。”
想要一房一廳、而且採光要好、隔音要好、下午的太陽不能太曬、位置不能太偏……
他的需求有點像“五彩斑斕的黑”，也讓我想起自己剛畢業時，住在城中村二樓的日子。
image：IG@fantastic_table
“你看，我這房子不錯吧。月租才 1500，民水民電。”
好房子還真的被他找到了。不過還是讓人覺得怪怪的，畢竟房租加上水電，要佔掉他薪資的一大半。還好，聊天時我看不出小麥有半點焦慮。
“沒福硬享的年輕人”——當我在手機上頭回刷到這個話題的時候，雖然不太好，但我的第一反應確實是想到了小麥。
這種感覺後來變得更加強烈了。自從入住之後，小麥一直在給家裡添置新的傢俱：北歐設計師（同款）沙發、升降辦公桌、甚至還有一臺靜音划船機...大多是在 1688 上淘的。他想學小紅書上的家居博主，打造一個溫馨精緻的小窩。
“質感當然比不上原版的啦，但至少在牛馬了一天之後，看到這個家的樣子，也算充電了。”
image：IG@fantastic_table
上個月，我第一次去他家做客。在快速體驗過各種大件之後，他給我衝咖啡，拿出一套墨綠色的杯子。
“這是我淘到的一套中古瓷杯，價格略貴 2000 塊錢，還好可以分期。”
他擺在小茶几上，倒上咖啡，拍照。然而在這偌大的空間裡，屋子並沒有因為上檔次的中古杯子而變得精緻，它們只是淹沒在了那幾件大體積的 1688 傢俱裡。
臨走之前，我問他有沒有後悔買這套杯子。
“我一開始倒沒想那麼多，喜歡就買唄。現在確實...也在想要不要把它出掉，換其他傢俱。但無所謂啦，買都買了，再說吧！”
理想的小家，它出現在每個年輕人的願望清單裡。但對於一個剛出社會的年輕人來說，這是不是在提前透支未來的生活品質呢？或者說，未來很長時間也達不到的生活品質？
這次見面之後，我隔三差五還會去一下小麥家。那套杯子還在，只不過我看不到有其他新的傢俱了。大小周、試用期的工資，並沒有因為這間表面美好的房間而改變。小麥肉眼可見變得更忙，他已經兩週沒有好好做家務了。
我看著茶几上幹掉的水漬，心裡浮起一個問題：
他的小家，還保持著最初他設想的魔力嗎？
image：IG@fantastic_table
02
阿坤竟然裸辭了。以前他總是調侃自己是“不被允許有 Gap Year 的中國人”，這回他決定為自己正名。
在公司勤勤懇懇的三年，阿坤攢夠了錢，想回家創業開店，他想試試另一條路。
這段時間的真空期，還能做些什麼呢？開 Gap！
阿坤狠狠心，從開店攢的錢裡拿了兩萬出來，“一生必去一次北歐。”他說。
說實話，兩萬塊錢的預算去北歐算是剛剛好。不過既然難得出國玩，阿坤還是想住好一點，一步到位，好好享受自己的 Gap Weeks。
“人生是曠野。”出發之前，阿坤還特意發了條朋友圈，配圖是一張在機場的圖片，我給他點了個贊，然而阿坤的朋友圈在那之後都一直沒有更新，最新的那條，依舊是這五個字。
image：IG@cgtop
阿坤是名副其實的 J 人，在出發之前，他甚至把行程精細到每小時的尺度。但也是因為滿滿的行程，阿坤失去了發朋友圈的精力。
“我跟你說，早知道我就不訂紅眼航班了。”
他把大部分的預算都留給了酒店。在落地哥本哈根的第一天，他因為長達十幾小時的路途和時差而感到無比疲憊，但由於行程安排，同時又有“來都來了”的包袱，那幾天就算身體再疲憊，阿坤也要把旅行 List 上的待完成框都打上“√”。
而專門訂的貴价酒店，基本都是倒頭就睡，體驗為 0。
“你好像有點沒福硬享。”
阿坤有點愣住了，也許是在回想自己這段旅程。他回過神來尬笑著說：“應該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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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五年免息，月供 2833 / 2533 元。”
在朋友圈看到了特斯拉的免息政策，小徐這次更加心動了。
小徐，28 歲，沒車沒房。這很正常，但他計劃至少能在 30 歲之前把其中一個標籤拿掉，因為老家的父母已經開始催婚倒計時了。明顯“車”是比較容易解決的。
image：IG@itsnedkelly
再過兩個月，小徐又可以迎來一年一度的漲薪機會。小徐從畢業就來到這家公司，一干就是六年。其中能讓他一直呆在這裡工作的很大原因，是他遇到了能好好帶他的師傅，他的直屬上司。至少每年的調薪或者獎金，他們這個部門都能如願以償。
“該來的總會來。”
小徐覺得自己的升職也會像往年一樣，十拿九穩。那個週末，小徐告訴我，他帶著女朋友去訂車了，顏色還採納了我的意見。
image：[email protected]
但小徐提車不久之後。公司領導層迎來了毫無徵兆的“大換血”。
“師傅走了，難了這下。”電話裡他顯得特別糾結。
他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約我見面，和我商量怎麼和女朋友講這事兒，只是第二瓶半價的飲料還沒喝完，女朋友催他回家吃飯的語音已經打過來了。
接下來的這幾個星期，小徐的主題是：後悔。
本以為自己能漲一些工資來供車，但調薪的面試遲遲沒來，公司的氛圍一天比一天差。
“我還沒準備好和她說呢。”又是在便利店門口，我們這次一起沉默了一會。
現在，他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如果這次升職面試不成功，這種“被迫”沒福硬享的負罪感，至少還得維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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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關於最適合定義沒福硬享的場景，我總感覺是在山姆會員商店。而物件是那一對對在商店裡並沒有推著手推車購物的情侶。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像山姆、COSTCO 這樣的大型超市突然就成了熱門約會地點。
Jacky 和 Zoey 可以說是之前最先這麼做的，他們一開始想去山姆的原因很簡單——實在想不到有什麼新的約會地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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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偏遠的城郊，200 多的會費，“我可沒有小資消費觀，但那個時候還是買了，看網上的圖確實挺有 Feel 的呀。”Jacky 就這樣成為了會員。
第一次去逛山姆，他倆拍了很多開心的照片，買了不少東西，發在群裡、朋友圈、小紅書上，看起來確實是一筆正確的投資。
但這件事已經過去半年了。山姆約會日，開始被這對情侶遺忘。
“距離太遠了，開車來回都花了我們差不多兩個小時，如果要去山姆，你就不用想著那天再去其他地方了。而且他們的份量都太大了，我們倆個人買回去之後吃好久才能吃完。再說花銷比我們日常在市區還高出不少...有時候還不如網上買。”
“不如你把我的卡買了吧，給你個低價。”
之前我找 Jacky 借過兩次山姆會員卡，最後一次時他還找我轉卡。
抱歉，我並沒有接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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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職學”“曠野學”崩塌之後，我們在現實的齒輪中繼續前進。但人的慾望總是無窮無盡的，不是嗎？
當我看到“家裡長輩沒苦硬吃”的分享貼，得到上萬的點贊，我可以感受到一種情緒。
那我們呢？是否正在用“勇敢的人先享受人生”“先甜後也甜”挑撥著另一種情緒？
我們真的算勇敢嗎？還是在消費的裹挾下，預支自己的生活呢？
image：IG@piariverola
沒福硬享，或許並不會帶來多大的後果。我只是在想象，當這個幻象破滅了之後，我們要到何處去尋找，生活新的抓手？它會和之前所流行的，有本質區別嗎？
